叶良佩:一位不应该被忘记的温岭藉儒学家
张宏敏
近年来,笔者为展开对浙中王门先驱黄绾(1480—1554,浙江台州温岭人[一说黄岩人],字宗贤,号石龙、久庵)的生命历程及其儒学思想之研究,一直关注并搜集浙江台州温岭洞黄黄氏家族(以黄彦俊、黄孔昭、黄俌、黄绾祖孙四代为中心)的相关文献资料。近期在撰写“黄绾与浙中王门交游考”时,叶良佩进入了笔者研究的视野,发现叶良佩亦可以称为“阳明后学”。如果按照黄宗羲《明儒学案》的编纂体例,可以归入“浙中王门学案”之中;或许是因为叶良佩的仕宦历程、学术影响有限,黄宗羲不为之立案。
令人遗憾的是,当今学界围绕叶良佩的生平、著作、思想进行的学术研究尚未完全开展;检索各类学术期刊网站,竟然搜索不到一篇以叶良佩为选题的学术论文。缘此,笔者检录了叶良佩存世文集《海峰堂前稿》、《叶海峰文集》、《嘉靖太平县志》以及《雍正江西通志》、《雍正浙江通志》、《嘉庆太平县志》、《光绪黄岩县志》、《民国台州府志》、《台州艺文略》等方志史料,小有收获:基本掌握了叶良佩的生卒年月、为学仕宦经历、与黄绾等阳明后学的学术交游及其著述存世情况。兹分述如下,供大家对叶良佩及其著作展开研读之时参阅。
不妥之处,敬请赐教。
一、为学仕宦之经历
叶良佩(1491—1570),字敬之,号海峰,一号旗峰,又自号海峰居士。明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台州府太平县十四都江洋镜川(今属台州温岭市泽国镇八份村)人,系明代中期的一位儒学家、思想家、经学家、文学家、方志学家。
叶良佩出生于“耕读之家”,“少小业文学,《诗》《书》日穷探”,先后有幸受教于多位饱学之士:太平学者应纪、叶侔乃其养蒙师;并以社学童子身份,受教于时任太平县尹卢英;弱冠之后,师从太平教谕潘禄;还师从过黄岩学者符匡。“以六籍为师”的叶良佩,在正德二年(1507)成为学官弟子,习举业颇有声,益精究《坟》《典》《史》《汉》及星历图纬,于百家之言无不披览。正德十一年(1516),以《诗经》举浙江乡荐,列第三十一名。此后,良佩还曾至南都受业,有诗句“少年曾记业南雍,日日营神课业中”为证。
嘉靖二年(1523)春,叶良佩中姚涞榜进士,即“三十占科名”。先是观政吏部,叶良佩有诗云:“嘉靖龙飞第一科,南宫先用礼为罗。”嗣后,授江西建昌府新城县知县,因新城“邑小民醇”,良佩“则尽出古意为之,律身必端,制度必节,祀典必严,赋役必简。与民相安,邑乃大治”。《雍正江西通志》载良佩于嘉靖三年(1524)在新城县安济桥西“筑石堤(西堤)以御暴涨”之事,并深得民众拥戴。对其任新城县令的政绩,《雍正江西通志》称颂到:“(叶良佩)知新城县,清节雅度,专务以德化民,延访耆德,奖课生儒,讼简狱空,旦日焚香诵书,百费省节。至有‘里役一年止用八钱’之谣。自署其楹曰‘空庭不扫三分雪,太史常函一物春(一作‘泰宇长流一脉春’)。至今传诵。”
嘉靖三年秋,叶良佩出宰新城不到一年,而“部使者以其能”,调任江西广信府贵溪县知县;此后在嘉靖四年(1526)冬,叶良佩朝正北上;并在嘉靖五年(1526)元日上早朝,有七律《元日早朝》为证。《雍正江西通志》有良佩新修“贵溪县署”事记载:“嘉靖四年,知县叶良佩因犴狱湫隘,撤而新之。”嘉靖五年,良佩还重建了贵溪玉溪书院,“嘉靖丙戌,知县叶良佩规地于县治东,重建书院,内为祠堂,外为讲堂”。此外,《民国台州府志》、《嘉庆太平县志》、《雍正浙江通志》“叶良佩传”还载有叶良佩任贵溪县令之时依法惩治权珰故事,“会权珰督造真人府,怙势横敛,里下受害。良佩一至,一绳以法,不敢肆。案牍丛委,谈笑立决,政声籍甚”。
嘉靖六年(1527)秋冬之时,叶良佩考绩北上京师。嘉靖七年(1528)夏,良佩依例得简为台谏官,却“偶坐他事,忤时宰”,仅擢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叶良佩《斗山书院记》:“予成进士,宰新城、转贵溪,又五年调南都比部郎。”由江西贵溪北上至南都任职之时,良佩曾假道返家归省。任职西曹期间,良佩“以刑为民命所关,加意详慎,丝毫无所假贷”,史载“有富阉当论死者,夜馈二百金,良佩拒之,竟抵于法。闻者快焉”。
嘉靖十年(1531),朝廷以郊祀覃恩;同年,叶良佩以主事三年考满,领本身及父母敕命:良佩授为承德郎,父叶钊赠为承德郎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母符氏封为太安人。叶良佩有五言古诗《郊祀貤封志喜(辛卯)》:“城头鼓声统,旭日明扶桑。樽罍溢户外,嘉客俨成行。诸孙将寿母,承恩登北堂。珠翟照华发,襜如霞帔长。霜闺教子心,食报愉且康。过庭服严训,五鼎不得将。高天浩无际,喜极成感伤。”
嘉靖十一年(1532)左右,叶良佩转任南京刑部河南司郎中,“任久,法益精,诸司有纷讼难解者,咸咨良佩而行”,同侪皆悦服之,誉之谓“名法师”。清人编《春明梦余录》就辑有叶良佩讨论国家(明朝)刑法制度的两篇文稿——《刑法》。在南都任职期间,叶良佩曾与邹守益、吕柟等创办“五经讲会”,相与会讲论道。此外,叶良佩还与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有交往,《镜川叶氏宗谱·文献录》中有夏言撰《送叶旗峰之京》、《赠叶海峰归省》等诗文;而叶良佩《海峰堂前稿》中也载有《同桂洲游潜谷》、《次韵答桂洲相公》等诗歌。
嘉靖十二年(1533)夏六月,叶良佩以“部院考察”事而受无端诬陷,并遭弹劾;当路不察,遂怡然拂袖而归。叶良佩《誓志赋》有“遇党人之馋嫉兮,诼余疵垢而弃之”云云。对此,叶良佩有七律《部院考察后飞语日至予方病居山寺次韵答竹墟二首》以回应:
病暑来依石洞阴,野云淡沲见初心。亦知世路机关恶,赖有山居道趣深。市上几人看虎迹,月明终夜听鸮音。凭君传语西台客,落魄时常梦故林。
萧萧兰薄动回风,皛皛浮云接大东。末伎岂应憎命达,雅怀犹复叹交穷。山门杳霭迷行迹,江路依稀见断鸿。便合为农归旧隐,艰难宁肯坐书空。
对于叶良佩罢官缘由,良佩《送翁君存治应贡序》文称:“在比部,会南都考察庶官,予故与考功况子善,众遂哗然曰:‘况子之核也,是叶子之核,阴有以助之也。’群猜丛怒,昌言于朝,竟坐是是败其官归。”《答周学山同年书》:“仆(叶良佩)横遭口语,夺职归田……仆生也不辰,祸出意外。去岁(嘉靖十二年,1533),当考察京官之期,仆旧尝与况郎中伯师会讲经书,自渠转任考功之后,绝迹不相往还逾一年矣。既而留都科道官之以考察去者,咸疑伯师取论与仆。于是,逗其舟于上新河且一月,相与罗织仆之罪过,嗾使当事者公行举劾,以阴快其报复之私,遂使仆与伯师同受其谴,岂不冤哉!且伯师本刻核之人,即使有所问及,仆随事救解,尚惧其已甚。而谓钩讦诸人之过失以阴助之,则天地鬼神将殛之使遄死矣,尚肯赦之使徒夺其职已耶?” 《嘉庆太平县志》卷十一《人物志二·仕进·叶良佩传》云:“(叶良佩)先在留都与况伯师会讲经书,伯师转考功郎中,科道官之以考察去者,皆谓伯师受良佩指,因罗织其罪,嗾当事举劾。报罢。”而据《明世宗实录》:“南京科道官以拾遗例,劾南京刑部郎中叶良佩等贪污,……宜罢黜。部覆,得旨:……良佩……冠带闲住。”此外,叶良佩还有《被论得夺官邸报二首》以纪之。
因无故被夺官,是年(1533)秋,叶良佩不得不与南都诸友好道别,正式结束了“四任逾十年”的官宦生涯。赋闲家居之后,叶良佩便归隐山林,读书嵩岩绝顶,“与图籍为伍”,“以文墨自娱”;“日惟兀坐一室,翻阅校雠,思以著述名世”,且自著书尤富。此外,《嘉庆太平县志·叶良佩传》称叶良佩“为人孝友俭约出天性。晚寄情于酒,酣而不乱,言貌温恭,士人恒乐亲之”。值得一提的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叶良佩七十寿辰之时,乡贤名宿多有祝寿诗文,并汇编成《海峰华诞卷》以传世。
隆庆四年(1570)二月,叶良佩无疾而终,享年八十岁;同年十二月,葬于县邑(太平)之北、白山之原。临海学者、致仕南京礼部尚书秦鸣雷(1518—1593)撰《海峰叶公墓志铭》,铭文对其生命历程予以总结:“鉴于铜或可匿也,铭于石不可易也。彼美叶公,乡之特也。出展其猷,底厥绩也。退葆其真,完乃璧也。名寿并隆,孰通塞也。太史勒铭,匪私昵也。有揭斯阡,过必式也。”此外,时任台州知府、太平知县等皆有祭文称颂其道德文章。
对于自己一生“为学入道”之经历,叶良佩自称少年攻文学词章之学,中年治经世济民之学,晚年专养心修身之学,学凡三变而近于道。《赠陆田二子序》:“予少而居乡,见世以文词举进士,心穷慕之,则学为文词之学。累字以为句,比句以成章。凡一乡之善于属文者,尽求而纳交焉,如是者亦有年,始得名荐书升国学。既与中州之士人游,又闻古有经济之士,则慕之益甚。于是弃其旧而学为经济之学,校度古今,思议经权。凡一国之达于世务者,尽求而纳交焉,如是者又有年。然从从仕服官政,以顺逆无穷之变乘喜怒不平之心,眩瞆撞搪,往往失其故守,又知古之所谓经济必有道德以为之本,于是复弃其旧而学为身心之学。求其友于天下,盖于同官得二人焉,曰嘉善陆子秀卿、钱塘田子叔禾,而二子皆天下士也。……田子之师为甘泉公,公之执友为阳明公,二公皆振古豪杰而当代之儒宗也。”清末民初黄岩学者杨晨在《叶海峰文集·序》文中所录叶良佩“自述生平”语即源于此:“始为文词之学,累句成章,善文者咸纳交焉。继为经济之学,校度古今,思议经权。久乃知古人为学,必有道德以为之本,于是尽弃其旧而为身心之学。”杨晨以为叶良佩“学凡三变而益进于道”主要是受王阳明、湛甘泉心学影响,信非虚言!下文着重对叶良佩与王阳明及王门学人交游做一番探讨。
二、与黄绾等阳明后学的交游考
嘉靖三年至七年间(1524—1528),即叶良佩任职江西新城、贵溪县令之时,肯定对王阳明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之功有耳闻,再加上“姚江之学,惟江右为得其传。……盖阳明一生精神,俱在江右。”(黄宗羲《明儒学案·江右王门学案》首语)此时,叶良佩已经倾慕王阳明之为人、为学。据叶良佩在《答钱绪山王龙溪论学书》(嘉靖八年,1529)文记载:
阳明老先生下世,仆(叶良佩)置而不忍问。非不欲问也,自伤无禄,将无由以闻大道也。往者丁亥之秋,仆与潘五山、石玉溪二兄同以考绩赴京,寓居杭城。闻先生适趋两广召命,将道于杭,因相与谋曰:“我辈浪迹多年,盍请见先生以求归宿之地乎?”于是相与斋其心,宿留于杭且半月,既而二兄皆获执役其门,而仆竟以他故先二日发舟北去。后一年为戊子之夏,始得遇兄于先生书院,语更仆偶有合焉,自庆辛苦数年来偶独得于心者,将自此有所印证。复窃计先生他日或以成功告于朝,必道京口,倘得于此时伏谒旅邸,以终吾愿见之心,庶几得其门有日矣!嗟乎,讵意其有是哉!
研读此段材料,我们可以得知如下信息:嘉靖六年(1527)秋,时任贵溪知县的叶良佩与潘五山、石玉溪同以考绩赴京;寓居杭城之时,得知王阳明将发越中、赴两广平定叛乱的讯息,并将假道于杭城,于是良佩等决定在杭城恭候阳明先生并行弟子礼而亲炙之。遗憾的是,在等候半月之久,叶良佩以他故而先二日发舟北去,未能成为阳明先生的入室弟子。翌年即嘉靖七年(1528)夏,叶良佩转任南京刑部主事之时,在阳明书院结识了钱德洪、王龙溪这两位王门高徒,并与之论道切磋,藉此印证了自己多年“独得于心者”与阳明先生的倡导的良知(心)学契合。此时,叶良佩又设想在阳明先生两广之事成而告朝之时,必将假道南京,藉此可执弟子礼以师事之。再次遗憾的是,阳明先生于是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卒于江西南安,而良佩终究没能成为王阳明的入室弟子。无怪乎,叶良佩对于阳明先生的谢世颇为悲恸,如前文所述:“阳明老先生下世,仆置而不忍问。非不欲问也,自伤无禄,将无由以闻大道也。”阳明先生离世之后,石简(石玉溪)也为叶良佩未能亲炙阳明先生为憾,特托人转赠王阳明的传世著作《抚夷节略》、《居夷录》。叶良佩拜读之后,“惨然不能终卷”,进而追忆、冥想阳明先生的心学历程:
盖先生……尝于居闲处独之时,返观吾心喜怒哀乐未发以前作何景象,盖邈乎其难为言也。絪缊晃朗,静之极也;闪歘升萌,动之初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动之极也;通而不失其平,使吾心顺适焉,静之初也。若乃晃朗之知,静之动也;感通之理,动之静也。循是以往,周环无穷,向者所应之迹亦渐陈矣。陈则终归于幻耳,而吾心自如也。推是,则知异日吾身既坏之后必当有不坏者在,而不可知其如何也?识得此意,宜乎不为事物侵乱,而临事之时又不觉动气逐物,爱其屋而及其乌,怒于室而色于市。若此者,时时有之,要之,合下赋得气质不纯,故一时摆脱不尽。又磨试之功未熟,体用不相浑合尔!
据此,我们可以判定,良佩虽非阳明先生入室弟子,但良佩已经对阳明先生和他的心学推崇之极;所以,这绝不影响我们称叶良佩为阳明后学(浙中王门)的论断。至少钱德洪、王龙溪、石简以及下文将要提到的黄绾等浙中王门学者,完全可作为见证人。
嘉靖七年(1528)至嘉靖十二年(1533),浙中王门先驱黄绾任职南都礼部,此时与任职南京刑部的叶良佩结识,再加上二人同为台州人,又皆敬重乡贤夏鍭、谢铎以及有明一代心学大家王阳明,故而友谊笃深。约正德元年(1506)前后,黄绾在父亲黄俌的介绍下,结识了天台学者夏鍭。叶良佩与夏鍭结交亦较早,在正德十一年(1516)举于乡之后,“于天台,得见廷评夏赤城公”;嘉靖元年(1522),有古诗《奉次赤城先生北窗韵(壬午)》:“息交谢世纷,危坐日观静。海曙入疏林,藜床动高映。家僮闻扣关,启扃扫花径。喜是求羊来,幽贞本同性。”黄绾青少年时期师从谢铎精研程朱道学,而叶良佩亦曾拜谒谢铎并有一面之缘。其《石翁家藏集序》文有云:“予(叶良佩)成童时,尝以诸生进谒谢文肃公。不自意得见于归来园私第,令坐与言。”叶良佩在嘉靖二年观政吏部之时因怀故里(太平)七先生而作《七怀诗》,其中有《宗伯文肃谢公(鸣治)》,并有“小子愚且冲,尝获亲杖屦”云云。
在南都之时,黄绾以王阳明“良知说”为主题与叶良佩论学,而叶良佩此时坚定地认为:“阳明先生之学,其果圣学之的欤!”兹有黄绾所撰《良知说》为证:
叶敬之与予论学,曰:“阳明先生之所谓良知者,但可以语生知而不可以语困知。”予曰:“夫良知云者,人人自足,圣愚皆同。但气习之来有浅深,故学问之工有难易,故有安、有利、有勉之或异,而良知则无不同也。学者苟能专心笃志,察之于隐微独知之中,以循天然自有之则,是是非非,毫发不欺,则私意一无所容而天理纯矣。”曰:“若然,则学、问、思、辩之工将安措乎?”予曰:“良知固无不知。然蔽于气习,故知善而不能存、知恶而不能去。博学者学此也,审问者问此也,慎思者思此也,明辩者辩此也,笃行者行此也,无时而非存善、无时而非去恶,皆所以慎独而致吾之良知也,非于致知之外而又有所谓学、问、思、辨也。今有人焉,舍其良知、徒事闻见以为知,故谓之支离而非学。亦有知求良知,溺志忘情、任其私意以为知,故谓之虚妄而非学。此圣人之道所以不明不行也。”敬之天资英茂,博闻洽辩,皆有以过人者。闻予言,以为然。曰:“阳明先生之学,其果圣学之的欤!”
嘉靖十年(1531)春,黄绾在留都家中举办聚会,叶良佩应邀与会。主宾互有诗歌唱和,叶良佩有七言律诗《龙窝雅集四首久庵先生宅作》:
夙有林泉好,官居亦草堂。云霞开俎豆,竹树净冠裳。散步巡花径,乘醺坐石床。悠然清兴发,言咏自成章。
白帢闲居地,清尊对客时。远峰方寂历,近水自差池。实有东山望,能无北极思。偶来陪杖屦,谈笑得吾师。
地僻尘嚣远,庭阴晚酌宜。天风吹客袂,海月照金巵。萍会怜新侣,林居忆故茨。自怜无厚禄,料理卜邻资。
水槛杯盘净,江城鼓角稀。兰风归点瑟,槐月散尧衣。河汉思今古,烟云识是非。生平真契谊,良夜此因依。
嗣后,在黄绾丁内艰(1535—1538)期间,叶良佩已罢归,独居山中;此时与黄绾交往甚密。比如嘉靖十五年(1536)七月,叶良佩母符氏谢世,黄绾亲临吊唁并成《奠叶母符氏文》以表哀悼;同年十二月,叶良佩合葬亡母符太安人、父叶封君于白山西原,叶良佩持父母行状请黄绾作墓碣铭文,友情难却,黄绾成《叶封君符太安人合葬墓碣铭》。是年冬,黄绾自委羽山至太平桃溪观谒业师谢铎之墓,时人包括黄绾在内皆以为谢铎原墓葬大梦山“疑于天道、不吉子孙”,黄绾“恻然伤感、思尽其心”,遂择善地并捐赀迁葬,叶良佩因为全程参与了此次迁葬,成《谢文肃公迁墓记》,其中对黄绾善行义举极力表彰,以期垂范后学:“呜呼!今世俗之交,类以存亡易心,有不蹈朱公叔所讥者鲜矣。讵谓文肃公(谢铎)殁且三十年而有秩宗公(黄绾)为之经营其后事如是哉!工既讫,功有谂于众者曰:‘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是役有之。’盖秩宗公不忘先故,为之经营其后事,于人情衰歇之余而民俗归厚。文肃公获有身后之佑而为善者劝,且俾师友家子弟咸视,以为世讲法而流泽可久。夫是之为之三善。又曰:‘文肃公可谓有动天之德,盖以其后佑占之也。’”值得一提的是,在为谢铎选择新墓地之时,黄绾还请一位叫姜居简的相士勘察新择墓穴之凶吉,有诗作《赠相地南昌姜居简》为证:“埋玉青山觉未安,最怜策杖远相看。殷勤三岁情无限,写赠新诗鼻欲酸。”在送别姜地师之时,叶良佩在座,并有七律《久翁席上送姜地师还南昌》一首:“江楼蔼蔼闻清话,关树迢迢念远征。郭簿蚤曾传葬法,滕公今已得佳城。但凭止鹤占天意,会向藏风识地情。我欲卜居山涧曲,烦君寄示锦囊经。”
嘉靖十六年(1537)年,黄绾与叶良佩二人的交往最为频繁。是年春,黄绾与叶良佩一道凭吊了乡先贤符匡之墓。叶良佩有七言律诗《谒先师正斋先生墓》:“澄江回首殿山青,游子归来鬓欲星。隔岁松楸看扫墓,分斋灯火忆谈经。鱼龙水动连湘浦,兰玉春深长谢庭。谁向康成裁后传,大书劖石为公铭。”黄绾次韵和之成《吊符邵阳墓次叶敬之韵》:“江上新坟宿草青,拜迟斜日带春星。极怜君去无知己,讵意儿贤又执经。振铎十年淹楚水,盖棺旬月在门庭。山阳笛泪吾先陨,况读平生有道铭。”是年秋,叶良佩再次造访了造访黄绾所创建的石龙书院。叶良佩有七言律诗《石龙书院题画四首》:
玉堂秋杪桂花丹,海月天风满石坛。阆苑分明在平地,故招仙侣与同看。(右《桂》)
瑶琴白日奏清商,远水苍林鸣凤皇。为有故人江口住,锦囊携去晚风长。(右《琴》)
百万貔貅起渭阴,神蓍应识钓璜心。眼中白马英贤尽,来与苍生续传霖。(右《钓》)
江汉波涛天际悬,渡头争渡净云烟。傅岩舟楫依然在,好与中兴济大川。(右《渡船》)
尔后,黄绾、叶良佩二人偕游澄江之畔的江云阁,黄绾有七言绝句《江云阁次叶敬之韵》。同时,二人受邀至天台参加许太恭人的寿宴,黄绾作有《许太恭人寿歌》。再后来,黄绾与叶良佩偕游黄绾四弟黄约即空明山人在黄岩县城之西——松岩三仙岙之西谷所经营之别业——少白堂。此次访游经过,黄绾有《少白堂记》,叶良佩有《西谷记》;而后者对黄约经营少白堂之良苦用心有揭示:“山人其有道者乎!夫以宗伯公为时名卿,山人其季氏也,且多才猷,顾独擅一丘一壑以自终焉?非有遗世独立之见,讵能是耶?”在少白堂,黄绾为黄约所创作的《松竹梅》、《鹅》、《鸡》、《芙蓉》、《芭蕉》、《菊》、《鹤洲图》等七幅画作题诗,有《与四弟空明山人题画(九首)》:
岁寒松竹相依翠,更接疏梅绚日红。可是幽斋新雪后,淡烟寒月忆山中。(右《松竹梅》)
习家池中新水生,襄阳城外春日晴。坐看浴鹅归去晚,绿杨阴转蓼花汀。(右《鹅》)
塞上霜寒月在天,邻鸡初唱促程先。今于山馆听鸡唱,坐引秋光翠竹边。(右《鸡》)
江上西风万卉开,水边烟际有芙蓉。坐凭草阁林间暮,岁晚相看幽意同。(右《芙蓉》)
溪上人家低粉墙,绿蕉丹蕊静相将。忆我当年京国返,虚窗阴合正秋凉。(右《芭蕉》)
昔年欲勒燕然石,跨马天山未拟还。今日菊畦思自艺,披图忽尔见南山。
少日长安白雁来,金风摧卖菊花开。萧骚白发山城夜,坐嗅寒香独举杯。(右《菊》)
最爱吾家遗世者,鹤船长傍水云吟。怜予苦被簪缨缚,每负春江翠柳阴。
魏野山中同鹤舞,不知山中翠华过。君今引鹤沙边立,怅望苍茫意若何。(右《鹤洲图》)
叶良佩次韵和之,成《为空明山人题画五首奉次久翁韵》:
横塘水长春草多,平林北去是关河。野人曾听桥门雨,倚仗归来自牧鹅。(右《鹅》)
霜冷竹房山月高,野农蓐食听鸡号。豆田零落秋风里,回首金门忆早朝。(右《鸡》)
中酒卧淹秋日长,芭蕉分绿上人床。梦中忽听雨声紧,起傍幽窗爱晚凉。(右《芭蕉》)
积翠岩前白露团,菊丛低压竹枝寒。此中定有神仙侣,命酒携朋我去看。(右《竹菊》)
石龙古松梁栋材,空明修竹亦奇哉。蹇予步雪旗山下,短鬓萧骚愧鼎梅。(右《三友图》)
此外,黄绾还曾与叶良佩共登黄岩县西南方向之松岩绝顶,眺望黄岩之澄江,纵谈古昔:江北有南宋丞相杜范亭池遗址,江西有任旭、黄寿云、赵纳斋之故居,江南有道教洞天福地委羽山,江东系元状元泰不华死节处。叶、黄二人共睹此景,惆怅感慨:“壮哉,先民之遗泽乎!殆将与此江争厥长雄也。后死者共勉之!”嘉靖十六、七年间,黄绾于黄岩县南委羽山下,捐赀贾地,建重屋二十楹为义楼,床第、炀灶、汲浴、樵采、什器,靡不整具,免费供过路旅客晨饷夕宿;此时叶良佩因从黄绾游息于委羽,亲睹义楼之役,特作《黄氏义楼记》。又,叶良佩对黄绾祖父黄孔昭的生平宦迹尤其对其任职吏部掌故颇为熟悉:“往予(叶良佩)为进士,观政吏部,吏部人犹能道公(黄孔昭)事。曰:‘公之为文选也,散部适邸舍,未尝脱冠带。外户洞开,客至,辄延之入,访以人才高下、县道简繁。客去,辄疏之册。由是,因才授任,罔不称官。客或以手帕书册为贽,亦辄受。人亦罔敢以厚馈馈公。迨弘治、正德间,选部官始杜门不接宾客’云”;叶良佩视黄孔昭为明代台州籍五位名臣之一,并在《名臣五公传》中为之立传。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叶良佩虽然与黄绾交往频仍,并就儒家经典进行切磋、交流;但是叶良佩对黄绾的见解主张并非一味附和,而是在某些议题上有着自己的见解。比如,叶良佩对于黄绾关于《论语》“志道”、《大学》“诚意”的疏解曾予以质疑,并有《奉久庵先生书》:
日者造拜,得侍教浃旬,幸甚!所讲“志道”、“诚意”二章,揆之往日管见,尚不能无少疑,故敢辄申其说。
董子训“道”为“路”,盖谓本吾人出入所必由之路也。今因其言而绎之,其出也为作用,所谓“显诸仁”是已;其入也为退藏于密,所谓“藏诸用”是已。此盖以吾心之虚灵而言。昔人尝以比物谷神,谓其能象声而应之、而性情具是矣。顾百姓日用而不知,又率在人心上出入,故非君子之所谓“道”耳!君子之志于道也,则欲精求尧舜之道心,率而行之,由是,无往而非大中至正之路。然曰“志”者,特以是为的耳!固非曰“可一蹴而至”也。德者,得也,实理得之于心谓之德。自吾得之于天而言,谓之“天德”;自其行道而有得而言,谓之“崇德”。然随其气禀,不能无偏重处,即皋陶所陈“九德”,亦有宽柔、愿扰、直简、刚强之别。姑以孔门之诸子明之,如损之孝、雍之简、曾子之笃实,要皆学于圣人而得其性之所近。惟颜子则具体,圣人故曰:“回也,其庶乎!”据者守而勿失之谓也,直至于“依于仁”,始称全德。何以谓之仁?盖天以全德付于我,我受之不能无坏,至是始得复其全体,故谓之仁。夫曰“依”,则从容中道而无所事乎据矣。如损之孝,得仁之柔,至季氏以费召则确乎有不可拔之操,斯非谓柔而立乎?雍之简,得仁之良,而能以居敬为主,斯非谓简而廉乎?曾子之笃实,得仁之刚,然至于得闻一贯之后,大病易箦,则心即理、理即心,斯非谓刚而塞乎?故三子皆以德行名,然谓之“依于仁”,则未也。故必如颜子之三月不违,始可谓之“依”。顾犹未达一间,又必如孔子之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颠沛罔不在是焉,然后乃与天道之於穆同其不已。盖至是,则圣人之能事毕矣。若使闵、冉以下诸子,果能循循不已,则到此地位非难,子思子所谓“及其成功则一”是也。艺者,吾人日用云为,凡有业可习,谓之艺。即如由求之政事、予赐之言语、游夏之文学,皆是矣。故以文学一事言之,今之学为文者,殚其一生之精力以为之,仅足以成名,斯谓“玩物丧志”。曰“游者如息焉”,“游焉”之“游”,即孔子“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之意。自其文理之粲然而言则谓之文,自其有业可习而言则谓之艺。志道之人,心志专一,其游于艺也,随在而悟。至于据德,则随在而能精。又至于依仁,则如真人御风,游于六合,神领意会,靡所不造其极矣。且如圣人之于文也,无所事学,而《六经》之言与天地并,非以其依于仁故耶!
若夫“诚意”一章,先儒已有成说,其曰“自欺、自慊”云者,此实人鬼关头。程明道曰“人须知自慊之道”,则其说传自濂洛,非朱子倡为之也。往见阳明先生《与朱白浦、陆原静书》,皆以“谦虚”为说,深谓未然,近闻高明之说亦如之。考诸字书,《史记·乐毅传》“嗛于志”,从口;《孟子》“行有不慊于心”,则从心;《汉书·艺文志》引《易》之“嗛”,“嗛”亦从口。要之,“嗛”之与“慊”与“谯”,古皆通用。如《易》读“亨”为“享”,又读为“烹”;《书》读“孳”为“字”,读“底”如“旨”音,又读如“支”音。吴才老谓某字读为某字,此古字通用之凡例。又与“亲民”当作“新民”,音义不同,似不必引《系辞》“德之柄”解“谦”字也。
昔者,曾子之问礼于孔子也,千转万变而不穷,先儒谓为穷理尽性之学。及其闻子游之论祖奠,则曰:“多矣乎,予出祖者!”且子游其能庶几曾子之万一乎?而其言云然,此圣贤不自满足之心也。若不肖浅薄,又非敢以此为况。《诗》不云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今兹之说,特欲借所疑以为木瓜耳!窃悱然终日,有待于公之琼琚,用持以自赐也。不宣。
嘉靖十七年(1538),有“一乡善士”之称的黄岩人童悦谢世,嗣后受其子嗣之请,叶良佩为作墓表即《明故善士南城童君墓表》,对童悦一生善举予以追溯、纪实:“我谁云思?惟乡善士。俗漓人偷,里则无美。里之有美,自我童君。周穷泽死,冤狱获伸。郡将监司,大书特书。厥名濯濯,厥堂用辉。其宅群行,亦多可纪。我著斯辞,镌为石史”;而黄绾在童悦生前即敬重之,曾有《南城童悦画像赞》文:“践名者何?濡毫好歌。或斫桐棺,以殓殍夫。人不我与,无或冲冲。将必与之,是曰南城之童。”
嘉靖二十年(1541),台州太守周志伟任满三年,赴京考绩,应黄岩县令林人纪之请,黄绾成《赠周太守考绩序》;而叶良佩则应太平县令曾才汉之邀,有《郡守阳山公政绩记》。二人均对周太守治台功绩大为称赞。又,嘉靖二十一年(1542),台州太守周志伟离开台州,至湖南岳阳任职,黄绾为之饯行,作七言古诗《感慨歌送周士器太守》:
送君将上天台路,感慨欲言愁不能。感慨愁言更何谓,丈夫胸次元崚嶒。欲叩天关排阊阖,白日倏烁烟雾昏。欲登祁连控大漠,雪花如掌飞沉轮。欲渡黄河凌陇坂,寒风割人冰塞津。拔剑四顾长太息,因君一吐胸中赤。君今西陟巴陵道,欲穷蚕丛鱼凫之旧迹。下俯转壑惊雷之奔涛,上窥横云拂汉之绝壁。将铲太白平瞿塘,谈笑经营不遗力。我今胡为亦杞人,对酒悲歌抱忧色。伯牙常怀钟期远,管仲惟怜鲍叔识。渭川空垂三千六伯钓,鲁阳挥戈竟何得?於乎!西瞻紫阁落日明,怅望浮云白发生。
而叶良佩则有五言律诗《送郡守周阳山公擢官重夔兵备四首》:
四年歌北李,六月赋西征。衮觏今何及,棠思与日生。霜清夔子国,树澹尉迟城。落照诸山外,犹闻去马声。
辛丑风潮变,流亡溢海滨。循行烦露冕,呼哺若慈亲。重镇须严武,遗氓恋寇恂。遮邀争卧辙,延伫尽沽巾。
涂山基运业,峡水孕文章。后代谁兼美,惟公独擅场。政通歌乐职,赋似奏长杨。应有南来雁,瑶华得远将。
采寺讹言及,园庐俗眼嗔。来之逢坎窞,然否向谁陈。鹅鹳旗亭酒,骅骝驿路尘。飞腾公复去,汩没养吾真。
嘉靖二十三年(1544),在黄绾四弟黄约病逝之后,叶良佩有挽诗《挽空明山人》:
空明山人去不返,丽藻惟余旧鹤园。康乐半生池草细,求羊三径雨堂昏。论文哲匠才何忝,抗迹明时道自尊。畴昔风流今已矣,祖筵吾欲赋招魂。
嘉靖二十四年(1545)四月,浙中王门主将王畿被黜罢官。黄绾作诗歌安慰之,叶良佩亦次韵和之,成七律《王龙溪驾部免官归次久翁韵奉讯二首》:
瑞言鸾凤孽言鸱,善恶分明我自知。平地洪涛翻海岳,茫茫世事总堪疑。
仰止阳明旧讲庐,越中风气古来无。荷衣朱绂谁轻重,要识今吾是故吾。
嘉靖二十五年(1546)春,江右王门陈九川入越省先师(王阳明)之墓,并拟入台州寻访王正亿、黄绾、叶良佩。先是,汪青湖、陈九川有书函与叶良佩,告知拟寻访好友、游玩雁荡,叶良佩有《答汪青湖陈明水约游雁山二首》:
云间鸑鷟正联翩,海上珊瑚不记年。冒雪昔会寻剡曲,濯缨长自梦临川。故情且尽招提酒,高兴还听雁荡篇。己分逃虚寡良觌,宁知胜地得攀缘。
抱瘵青湖懒出门,忍饥明水色清温。游探禹穴真灵觏,贼拟湘潭亦圣恩。花径小松谙系马,雁湖支涧曲通村。援琴却候高轩过,细取钟期旧谱论。
是年夏,黄绾、叶良佩一同接待了陈九川、汪青湖一行的造访,并陪同他游览天台、雁荡等名山大川。在雁荡山,叶良佩有诗歌《宿灵岩寺》、《由瑞鹿抵能仁寺》。
嘉靖二十八年(1549)秋,王畿来访黄绾于黄岩,叶良佩参与接待,并同游雁山;王畿离开雁荡山,拟同石简一道前往临海桐岩游玩,黄绾、叶良佩有诗歌相赠,叶良佩诗作题名系《奉陪久翁送石玉溪王龙溪至桐岩作》。是年冬,湖州学者唐枢之台州寻访好友黄绾、叶良佩,一同前往金鳌山望海,并有诗歌唱和。黄绾《金鳌山望海有感》:“孤城溟岛登临处,阆苑蓬壶有所思。横海楼船秋尚在,入云鼓角暮方悲。玉关万里吾何为,铜柱当年策未亏。此日天涯愁欲绝,萧条白首一低垂。”叶良佩《陪唐一庵金鳌山观海同黄久翁符松岩作》:“绝顶鳌峰海上台,晨光坐看晚潮回。天空不见一鸟度,岁暮偶同诸客来。阆苑永怀珠树老,瑶池回首紫云开。中流砥柱分明在,夜夜祥烟属上台。”是年左右,黄绾有《写海峰图赠叶敬之》:“秋野朝看万木枯,悠然海上一峰孤。谁云不及蓬莱岛,时听天风鹤背呼。”
叶良佩与黄绾还互为好友著作题序撰跋,以切磋论道。叶良佩为黄绾政论著作《云中疏稿》作过“序”:“公(黄绾)在云多有所疏请,间尝汇为如干卷,以视良佩,俾序之”云云。叶良佩还为黄绾撰《洞黄黄氏世德录》撰“序”,其中对 “世德录”评论颇佳:“斯固黄氏之敦彝闷宫也,足以贻其子若孙,以为世守之典则矣。公之为是书也,推其法度渊源,远有所自,将天下之人得之,取法传家,又岂非尚友之一助也哉!”黄绾诗文集《石龙集》再次付梓之后,叶良佩特作《<石龙集>后序》:“有刻久庵公所撰诗若文曰《石龙集》者,授新本于予,俾卒业焉”云云。叶良佩诗文集《海峰堂前稿》编成,也请黄绾作序,黄绾自然乐意为之。《海峰堂稿·序》文中提到,叶良佩与黄绾一道交流过诗文创作心得:叶良佩主张“诗必曰盛唐、文必曰西汉”,对此,黄绾不以为然,而是主张诗文创作必须在遵循各种文体格式(“格”)前提之下,以各人之所谓“自得”为指导思想,创作文章贵在独创,有自得之见。黄绾关于诗文“自得”观念的来源系《孟子·离娄下》:“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作为君子,必自得而后有言,“有言而后有声,有言有声而后有格,格之为言随其所成之品格而云也。经有经之格,骚有骚之格,史有史之格,汉魏李唐有汉魏李唐之格。”也就是说在诗文创作过程之中,“自得”的“意义追求”(即内容)比经、骚、史、诗等诗文体裁之格式(即“形式追求”)更具有本体意义。缘此之故,《诗》、《易》、《书》、《礼》、《春秋》乃至骚史、汉文、唐诗等经典名作的产生,“乃是群圣贤之自得而后”所成,“古格”之体式亦相随而有。所以,黄绾希望好友叶良佩在诗文创作中,“如古人之所谓自得,则取之左右逢其源,雕刻泯而蹊径亡,又何古格之不在我乎?”
还有,叶良佩与黄绾子嗣也有交往。黄绾长子黄承文离家前往京城任职之时,叶良佩有诗作《送黄伯旉上舍之京》相赠:“祖饯王孙赋远游,小山丛桂勿淹留。中流击楫行李发,高柳鸣禽官路修。云𥐊几回悲鹳鹤,天衢含合让骅骝。王堂旧有书香地,瑞日常悬五凤楼。”至于叶良佩与黄绾三子黄承德的交往,据叶良佩《赠李可书序》所云,良佩曾与黄承德偕游黄绾创建的石龙书院,观摩院壁之上由当时丹青名家李可书创作的绘画,大加称赞;同时,期许李可书在石龙书院墙壁之上再进行创作,并以《五经》的代表符号——龙马、神龟、雎鸠、狩麟、羔羊等为绘画摹本:“(叶良佩)偕海曲子伯明游于石龙书院,见有若豹蔚虎变者,曰:‘此久庵公小影也。’及观所绘山水、花木、禽鱼、亭舍,靡不各极其妙。已又于海曲子书室中见《行乐园》,宛然糜鹿之姿,曰:‘斯鄙容也,谁与貌此?’海曲子曰:‘此可书手笔也,欲籍此以请公文耳!’予曰:‘文,吾当为之。且吾闻久庵公将著述《五经》于书院中,可书其能绘为龙马、神龟、雎鸠、狩麟、羔羊以及诸名物乎?吾将梓之为《五经图》,尚当序之,独兹文也哉!’”
当然了,今存《海峰堂前稿》之中有不少叶良佩与浙中王门主将钱德洪、王畿及江右王门邹守益的诗歌酬对,比如《送东郭先生(五首)》、《奉次东郭先生韵》、《简王龙溪驾部》、《(王龙溪)洗心亭诗》、《奉陪久翁送石玉溪王龙溪至桐岩作》等;还录有书函《答钱绪山王龙溪书》等。而在与邹守益的通信即《奉邹东郭先生书》中,叶良佩向邹守益请教阳明先生“致良知”之教,邹守益覆函即《简叶旗峰秋卿》对乃师“良知”之论予以详细阐释,供叶良佩参悟良知本体义。
我们还知道,王阳明独子王正亿在与黄绾之女黄姆完婚后,主要生活在浙南台州黄岩。而王畿等阳明门人前往探访之时,叶良佩也参与过接待王门诸子。比如,嘉靖十六年(1537)秋冬之时,王阳明继子王正宪偕王畿、郑邦瑞自越地(绍兴)来访黄绾及王正亿于黄岩紫霄山。郑邦瑞此次远行随身携带有王阳明手书《与郑邦瑞尺牍(三通)》,其卷末已有王阳明门生黄弘纲、萧敬德的题跋,先是呈请黄绾观摩,黄绾“观讫抚卷,三叹而”有《书宝一官藏阳明先生三札卷》。 此时叶良佩也在场,在王阳明《与郑邦瑞尺牍(三通)》上亦有题跋,跋文如下:“余姚郑子邦瑞手其家宝卷来视予,予展而视之,则见阳明先生所与郑子之手札也,则见诸君子所题识字若文也。作而言曰:先生之道行于天下,予尝得其《传习》、《居夷》法轮,与有志斯道,在共宝之矣。子今兹复表章其所与,云札以为家宝,然则若与予也,厥宝同乎?夫予之所宝者,先生之公诸人也;子之所宝者,宝其亲诸己者也。公诸人者,道也;亲诸己者,情也。情亦有道存焉。于是还卷郑子而谓之曰:‘嘻,予与若也,各传其所宝矣。’台南叶良佩书。”
行文至此,我们通过对叶良佩与浙中王门黄绾、王畿、钱德洪及江右王门邹守益等人的交游活动之梳理,完全可以把叶良佩视为“阳明后学”之一员。
三、著作存世与版本目录
据杨晨编《台州艺文略》所录,叶良佩主要著作有《周易义丛》(十六卷)、《易占经纬》、《周易发蒙集解》、《春秋测义》、《洪范图解》(一卷)、《周礼易传》、《燕射古礼》(一卷),《太玄经集解》、《天文便览》、《皇极经世集解》、《绿野青编》、《读书记》、《地理粹言》、《重编三才》、《事类蒙求》、《海峰堂前稿》(十八卷)、《国华集》、《韵语类编》等。当时学者以为叶良佩的著述成就可以“并驾于秦汉诸文人”,千百世颂之而不衰;我们以“著述等身”、“昭代宗工”称之,当不为过。
令人惋惜的是,叶良佩大部分著作已经遗失不存。据笔者初步盘点,叶良佩存世著作仅有《海峰堂前稿》十八卷、《叶海峰文(遗)集》二卷、《周易义丛》十六卷(首一卷)、《嘉靖太平县志》八卷,凡四种,明代学者黄虞稷撰《千顷堂书目》均录之。兹对这四种著作的创作缘起、版本目录略作交代。
(一)《海峰堂前稿》十八卷
《海峰堂前稿》,亦作《海峰堂稿》,凡六册十八卷,今日本内阁文库藏题跋于明嘉靖三十年(1551)刻本。检索“台湾‘中央’研究院文哲所图书馆文献目录”,知“中研院”傅斯年图书馆善本室亦藏有明嘉靖刻本;检录“台湾地区善本古籍联合目录”,知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有日本内阁文库之复印文本。
《海峰堂前稿》卷首有序文两种,即黄岩学者王爌《海峰堂前稿·序》、黄绾《海峰堂稿·序》;卷末有时任太平知县魏濠于嘉靖辛亥春三月的跋文,即《题〈海峰叶先生文集〉后言》。王爌“序”文对《海峰堂前稿》所录诗文的起讫时间、刊刻经过进行了说明:“(叶良佩)是稿也,盖自昔在仕途间亦有作,而里居以来,所积益富,皆手自编校,定为若干卷。吾浙少方伯晋江蔡公见而爱之,乃举以授太平邑令魏侯,俾锓梓以传。”据此判定,《海峰堂前稿》诗文的创作年限大约为嘉靖二年(叶良佩中进士)至嘉靖三十年(1523—1551)之间,系叶良佩中年时期的著作。嘉靖二十九年(1550)左右,时任浙江右参政的蔡克廉看到了昔日好友叶良佩亲手编校的诗文集,大为赞叹;于是嘱咐时任太平知县的魏濠,缮工绣梓,付梓刻印。今存《海峰堂前稿》卷一版心下部有“宁波张鳌刻”字样,卷二版心下部有“台岩周奇刻”字样。
《海峰堂前稿》十八卷具体目次如下。卷一:辞赋十一首;卷二:古诗六十二首;卷三:古诗九十四首;卷四:律诗一百二十一首;卷五:律诗一百三十三首;卷六:律诗一百三十四首;卷七:杂著十二首;卷八:杂著十四首;卷九:杂著六十三首;卷十:记十三首;卷十一:记十七首;卷十二:序十五首;卷十三:序十八首;卷十四:序十九首;卷十五:题跋二十首;卷十六:书、传,共十一首;卷十七:碑传、行状、墓表,共十六首;卷十八:墓铭、哀辞、祭文,共二十首。
(二)《叶海峰文集》二卷
据上文知,叶良佩诗文集《海峰堂前稿》共计十八卷,并在生前已经刊刻。然而至清乾隆年间编纂《四库全书》之时,浙江巡抚未能搜访得《海峰堂前稿》十八卷;只是以宁波天一阁所藏《叶海峰文》钞本一卷上缴了事。对此,《四库全书总目》有记:“《叶海峰文》一卷,明叶良佩撰,良佩有《周易义丛》已著录。《天台志》称良佩所著有《海峰堂前稿》十八卷,此册乃天一阁钞本所载,皆杂文,仅四十二页。盖后人所摘录,非其全集也。”
今首都图书馆藏有《叶海峰文(遗)集》两卷,系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刻本。今上海图书馆古籍部亦藏有同版刻本。卷首有黄岩学者杨晨于光绪二十七年正月所撰《叶海峰文集·序》、叶良佩后裔孙叶绍蘧于同年秋所成《海峰文集·序》,对光绪刻本《叶海峰文集》的编刻缘由、遗文裒辑经过进行了说明。据杨、叶二序文内容可知,《叶海峰文集》两卷之卷一系上文《四库全书总目》所提到的天一阁所藏《叶海峰文》一卷,而卷二则是叶绍蘧、叶小鲁、叶茂才等叶氏后裔“从散见诸处者采辑”而汇编。此时,杨晨、叶绍蘧等也未能寻访到《海峰堂前稿》十八卷本。
《叶海峰文集》卷一即《叶海峰文》录文有:《闵独赋》、《誓志赋》、《吊古赋》、《才论上》、《才论下》、《说劝赠岩潭王公》、《宾东说》、《渔对》、《贞淑三祠记》、《镜川记》、《赠陆田二子记》、《送曾君致政南归序》、《序诗送藕塘秦子》、《赠康山子序》、《赠别楝塘子序》、《送同年盛严州序》、《赠畸亭黄君序》、《潘省元文集序》、《诗传存疑序》、《名臣五公传》、《七先生传》、《祭外舅尚斋先生文》、《祭潘屏翁文》、《祭云塘先生文》。
《叶海峰文集》卷二即《叶海峰遗集》录文有:《太平县山川记》、《游天台山记》、《南松岩记》、《省观堂记》、《太平县重修儒学记》、《斗山书院记》、《冠山记》、《耕渔亭记》、《百岁堂记》、《新河所重修城隍庙记》、《祠墓田记》、《谢文肃公迁墓记》、《瘦石记》、《西谷记》、《澄江草堂记》、《怀德堂记》、《黄氏义楼记》、《次山记》、《郡守阳山公政绩记》、《青山草堂记》、《练溪里均赋记》、《王氏六老清游记》、《玉坡记》、《翕和园记》、《月亭记》、《两川记》、《齐君升陕西佥事兵屯宁夏序》、《送郧西令邵君序》、《送金佥事之官广右序》、《送同年郑广南序》、《赠应子考绩序》、《椿萱荣寿图序》。
值得注意的是,《叶海峰文集》所录文稿均见于《海峰堂前稿》。
(三)《周易义丛》十六卷
《周易义丛》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秋九月正式刊刻。
关于《周易义丛》的主要内容及编辑理路,叶良佩在《周易义丛·自序》文中交待颇详:“自汉至今,专门《易》学不啻百有余家,或传象数,或明义理,或推之互体,卦变五行,求其真有以见天下之赜、之动,得四圣人所不传之秘者,什无二三焉。乃于百有余家内,摘取精要者,汇为是编。仍以《朱子本义》冠之端首,盖以其兼明象占故也。至若程《传》则备书而不敢有所删节,厘为若干卷。僭不自量,辄缀测语,附之章末,名曰《周易义丛》。用传同好,聊备千虑一得之采择云。”《四库全书总目》称:叶良佩《周易义丛》“用王弼本采辑古今《易》说,自子夏传迄元龙仁夫,凡一百七十七家,或自抒己见,则称测曰以附于后。诸家皆有去取,惟程《传》全录,诸家皆以时世为次;惟《朱子本义》则升列众说之首,其大旨可以概见也。”总之,《周易义丛》系叶良佩通过披览历代易学名著而详加采择汇辑的一部易学著作,但对程颐《程氏易传》以朱子《周易本义》而不敢有所删节,可以说程朱《易》学之“理”统摄了《周易义丛》全文。
今北京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台湾“国家”图书馆均藏有《周易义丛》的明嘉靖年间刻本。版本附注为“半叶10行22字,白口,左右双边。”《周易义丛》同时收录于《续修四库全书》经部第7册、《四库存目丛书》(齐鲁书社1997年版)经部第4—5册。兹将其目录内容摘抄于下:
《周易义丛》卷端有叶良佩亲撰《周易义丛·引》、仙居学者应大猷作 《周易义丛·叙》。
卷首有《图说》一卷,收录《河图说》、《洛书说》、《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河图序数图》、《洛书序数图》、《先天则河图生数图》、《先天则河图方位图》、《先天合洛书图》、《先天变后天图》、《周易反对卦变图》、《周易爻变图》、《太玄准京氏卦气图》。
正文共计十六卷:卷一:乾、坤;卷二屯、蒙、需、讼;卷三:师、比、小畜、履、泰、否;卷四:同人、大有、谦、豫、随、蛊;卷五:临、观、噬嗑、贲、剥、复;卷六: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卷七:咸、恒、遁、大壮、晋、明夷;卷八:家人、睽、蹇、解、损、益;卷九:夬、姤、萃、升、困、井;卷十:革、鼎、震、艮、渐、归妹;卷十一:丰、旅、巽、兑、涣;卷十二:节、中孚、小过、既济、未济;卷十三:系辞上传;卷十四系辞下专;卷十五:说卦、序卦传、卷十六:杂卦传、总义。
卷目末附有“先贤先儒姓氏”,即自卜子夏始,下迄明代易学名家之姓氏,计一百七十八家。
(四)《嘉靖太平县志》八卷
《嘉靖太平县志》系叶良佩于嘉靖十九年(1540)夏六月纂成。
嘉靖十七年(1538),曾才汉出任太平知县,以太平自成化五年(1469)析治至今垂七十年而无“志”以纪往事为憾。叶良佩《送翁君存治应贡序》:“嘉靖戊戌冬,……会邑侯曾公(曾才汉)议修《邑志》,进诸生父老问地里、沿革、山川之故,……已复问贡赋、士俗,……已又问人物、艺文。”嘉靖十九年(1540)初拜谒了时赋闲“独居山中”的叶良佩,以纂修《太平县志》一事嘱托;叶良佩欣然受命,并赋诗《曾明府枉驾请修县志》一首以纪之:“极知文献千年事,谁信图书一县难。凡例讨裁稽古制,词章芟琢畏旁观。分枝国史从刘向,秉笔乡儒有谢安(文肃公尝修《郡志》)。令尹高才应自见,柴门浊酒且交欢。”嗣后,叶良佩设馆于县西墅之精舍,聚诸书于馆,选学官弟子博达者四人郑珂、金庆章、沈升、吴中孚佐助,“凡四阅月而《志》成”。《嘉靖太平县志》设六目、共八卷,署名曾才汉修、叶良佩纂,卷目依次为《地舆志上》、《地舆志下》、《食货志》、《职官志上》、《职官志下》、《人物志上》、《人物志下》、《外志·杂志》等。
除却叶良佩作《太平县志序》外,时人王度有《太平县志·序》、高贲亨成《题<太平县志>》、曾才汉有《书<太平志>后》,并对《太平县志》的纂修经过、谋篇布局、文献价值等进行了中肯的评价。《嘉靖太平县志》今宁波天一阁有藏本,上海古籍书店在1963、1981年据此本连续两次影印出版。又,叶良佩纂《嘉靖太平县志》已经作为《太平古志三种》(温岭市地方志办公室主持编校)之一种于1997年由中华书局出版。
后记:据笔者所知,当代学人对叶良佩开展研究最早的当属浙江温岭地方志研究专家吴小谦先生,著有《明代宗匠叶良佩》一文(刊于《浙江方志》1998年第4期,又收入《温岭市乡贤传略》,社科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106—110页),对叶良佩事迹有简要记载。此外,吴小谦还为2009年重修的《镜川叶氏宗谱》做过“序”(参见温岭市孔子学会网站www.wenlingkongxue.cn),从此“序”文中,笔者获知:今温岭市泽国镇八份村、大溪镇纶丝洋村居住有叶良佩直系后裔,并藏有民国十五年(1526)年叶遇春主持修订的《镜川叶氏宗谱》。
2013年5月31日,笔者在时任温岭市孔子学会秘书长曾孔方先生的协助下,至温岭市图书馆古籍部检阅了《镜川叶氏宗谱》(2009年重修本),并复印了“文献录”内容;6月2日上午,笔者又前往温岭市泽国镇八份村进行学术考察,在叶氏后裔叶启梅、叶松林先生的帮助下参观了近年新修的“叶氏宗祠”、拜会了叶良佩直系后裔叶福聪先生、考察了叶良佩纪念堂、叶氏台门遗迹;2日下午,在叶启梅先生帮助下来到了大溪镇纶丝洋村,在叶明梅、叶春友父子家中检阅了民国乙丑年即民国十四年(1925)叶遇春主持重修的《镜川叶氏宗谱·下宅桥房》(凡四十三卷)。在此,谨对叶氏后裔及曾孔方先生的热情襄助表示感谢!
附录两种:
《海峰堂前稿》卷十一《怀德堂记》
传曰:“有至圣之德者,食福万世。”是故吾孔子,殷人也,而世家阙里厥宗祀,迄于令兹,且百世矣,弥蕃且昌。虽其流裔远胤,有播越在外者,亦往往随在立族,率为著姓,所谓“万世食福”者,此其征兆也乎?
吾乡有绾江孔氏,考厥谱籍,其先讳延集,自闽来迁为始基祖。延集盖唐莆田令仲良之孙,于袭封文宣公齐卿为支庶,故尝作堂名“宗鲁”,明与鲁同宗也。传至国朝,有曰克庸、克朝者,俱仕洪武初。庸,大名知府;朝,宁阳令,并有政绩,间尝谒阙里、稽谱籍,的然自知为圣裔也。乃归,则追“宗鲁”之意,即其家作祠,祠宣圣云。后又三传有曰彦绪者,以明经教授于乡,数尝率其子姓诸生释奠于祠。当是时,吾乡称故家,咸推绾江孔氏。
历岁滋久,祠屋圯坏,令尹曾侯才汉过之,怅然弗怿也。遂捐俸为倡,且俾其以优复之,赀市材鸠工,新厥祠为宣圣庙,又作堂其东,榜以“宗鲁”旧名,而署其里门曰“阙里遗芳”,于是,孔氏之遗族焕然改观矣。而其父老则聚而谋曰:“侯之德可怀也,顾庙西有隙地,盍于斯作堂,名曰‘怀德’,以志不忘?”堂成,会予辑修《县志》,乃介其董役老人林尚玉来请予为记。
予进孔氏之父老而问故焉,已而告之曰:“夫‘怀德’之说有二焉。凡人之有德于我曰德,尔祖宣圣,盖有万世之德于尔子孙,凡尔之所为有今日者,要皆宣圣之遗也,可无怀哉?今曾侯稽古为治,顾汲汲焉举行有司簿书之所不急,而于尔孔氏有洪造焉,尔谓其德可怀,亦诚可怀,已尔将何以为报乎?且天有命,而我得之亦曰德,尔忘尔身之有德乎?传曰‘君子怀德’,尔苟能顾諟勿失,自怀厥德,随其进退、隐显,皆足无忝于圣人之后,此即所以报侯而亦所以报尔祖也。良佩于孔子,受罔极之恩,思有以勖其后人,故用是为告,亦即是可用为《堂记》矣。惟尔孔氏之子孙,其尚无忘而怀之哉!”
《海峰堂前稿》卷十一《太平县重修儒学记》
我高皇帝之有天下也,损益殷周之制,诏郡县无大小皆立儒学。凡以群天下俊秀之士而教肓之,使其皆学而为儒也。立儒学,必严吾孔子而庙祀之,凡以教多士、立性命、善云为,皆以圣人为宗师也。是故六经者,圣人之宪章、王教之典籍也,皆言乎吾人之常道也。《易》言乎吾之时,《书》言乎吾之中,《诗》言乎吾之志,《礼》言乎吾之序,《乐》言乎吾之和,《春秋》言乎吾之是非,要皆吾人之常道也。厥言乎仁、义、礼、智者,吾之天德也;言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者,吾之人伦也;言乎泰否、理乱、邪正、隆杀、宣懑、内夏外夷以及百官之治、万民之察者,天下之故也:皆原于性命、达于云为,其为常道一也。今多士,罔不诵法孔子,而顾鲜有具体如颜、孟其人者出焉,何也?岂吾之诚有未立乎?亦罔不昌言王道,而顾鲜有名世如伊、周其人者出焉,何也?岂吾之德有未修乎?
吾太平县创始于成化之五年,越明年,乃立学宫于县治西北百千山下。已而湫渍甚,又明年徙今址并溪,与鹤鸣山相直,延秀洄清,在县治东南。于时,学制草创未备,乃其后渐次增置,仅以苟完。又其后则浸以圯坏,多历年所,莫之省图。乃嘉靖丁未夏,令尹玉融魏侯濠还自朝正,修谒孔子,已乃周览学宫,见明伦堂大坏弗支,故制复隘陋,士无藏书之阁、习业之舍,因喟然曰:“斯有司之责也。”顾时讪惮于举嬴,已而是秋果大稔。侯遂具其事,请于巡按御史裴公、督学副使刘公,咸报可,出锾金三百八十两有畸,不足则节缩浮费以益之。于是市材僦工,又不足则募民有能负输土石、瓦甓者,得赎其杖若笞以当其佣。民亦欢然咸集,乃改建明伦堂五间,左膳堂、右廪库,规度弘敞。又买地而拓之,于堂后建尊经阁五间;于溪外,建重屋二十一间,为号舍。作桥通之,皆缭以百垣,缔构坚好。厥庙庑若门垣,咸加圬饰,髹彩焕发。讫功于明年秋八月,会上丁行舍奠礼,邑耆老、黧庶环桥门而观者如堵,师模士气勃焉,有兴于是。教谕李君德用、训导黄君楠、叶君廷溥,具状列其大都,遣诸生属良佩为记,将劖诸贞石以无忘令尹之功。佩也辞不获命,则斋祓而谂于众,曰:
夫图其效于始而创造焉者,是国家之立学也。凡吾多士,盍且绎思其德意而图所以自立乎?夫虑其失于终而兴复焉者,是良有司之修学也。凡吾多士,盍亦对扬其休功而思所以自修乎?夫自立也,莫先于立性命,是故立其诚乃所以立性命也。夫自修也,莫要于善云为,是故修其德乃所以善云为也。由是而尽伦焉则人纪修,由是而为天下国家焉则王道立,不犹木之孳于根而挈裘以其领也乎?若然,则向者所诵习之六经,厥所谓时也者、中也者、志也者、序与和也者、是与非也者,将不在于圣人、王者而皆备于我矣,即伊周、颜孟不可庶几而亦圣人之徒也。夫是之谓无忝国家立学之意,夫是之谓无忘良有司修学之功。
佩虽不敏,然而故学宫弟子也,愿与吾党之士共勉之。遂书于石,以为《记》。
作者简介:张宏敏(1982— ),男,哲学博士,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助理研究员、浙江省儒学学会理事。研究方向:传统儒学与现代新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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